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苍山志

【 作者:系统管理员 】 【 2014年11月28日 】

(六稿) 


一九七六年五月

序  曲


    苍山延绵,白云缭绕,苍郁、青翠、嫩绿的林带,碧清的溪流,间或有成片的红的杜鹃,紫的山花,装点着山坡。

一条碎石砌成阶梯的山间小道上,一双穿着山袜、草鞋的脚,急促地下山,关阿松勇猛地从一块山石跳到另一块山石上,跳跃着前进。他涉过急流中的矴步,大踏步地走着,他又走在县城的街道上,急促的脚步,变成了奔跑,跑进县委大门,跑在办公楼的长廊里,撞开一扇挂着县委书记牌子的办公室。县常委、东山大队支书关阿松,满头大汗,站在两间空荡荡的办公室当中,他明知人已远去,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喊道:周清海同志!老周书记!

空旷、无人的办公室里,阿松孤零零地呆立着。门在随风开合。猝然,阿松返身跑出。

阿松跑进码头。

一声汽笛,一条内江客船已离岸而去……

客船驶入江心,船甲板上,周清海凭栏远望码头,忽发现阿松,激动,轻声道:阿松!

阿松站在岸上,凝望着远去的船影,拉起布衫的衣襟,拭去额上汗珠,惜别地回身,慢慢走去……

叠影:山洪,浑浊的山洪冲下,山歌声起:(歌词暂代)

苍山志  苍山史

征途何止万里

几度阶级搏斗

顶风逆浪跟党走

苍山志  斗争史

年年风狂雨骤

苍山人民凌云志

热血写成春秋史

歌声中,洪水漫过矴步,灌进一条分洪洞,但涵洞尚未完工,洪水受阻,漫出洞来,冲向一条正修建中的铁路,一辆火车响着紧急的汽笛声,嘎然停下,洪水漫过东山的大桥,水过,大桥依然如旧,巍然不动。

充满阳光的东山大桥,色彩绚丽,这是放在放大镜下的一幅彩色画报上的照片。随着放大镜的移动,大桥一头的山上,一片挺拔的杉树,一面红旗醒目地飘扬着,放大镜照着红旗停了一会,然后又移向照片下面注着的一行字:“文化大革命风暴中崛起的一面红旗:大苍山东山大队”。

县委书记冷运筹,五十多岁,白净、微胖,他放下放大镜,沉吟自语:红旗大队,红旗大队……

这里就是那间书记办公室,但家具多了几件,并已重新安排过了,风吹拂着新的窗帘。

窗外,下面的街道上,人们三、五成群,拿着绳索、担柱,有的推着空的车子,有的是迫不及待、争先恐后,有的是察言观色,甘愿居后,有的轻轻议论,有的默默无言,但他们都朝着一个方向走着,汇集着,偶然歌谣听见人们说的一些片言只字:

……有新的精神。

……新精神。

群众甲:不,我不相信。

群众乙:无风不起浪,走……

一个老头推着一个青年,青年拉着一部空车,慢吞吞地走着。

老头:(推青年)你倒是走不走?

青年:叫你别搞,不听,搞投机的木头还能退还?

老头:这是县里冷书记体谅我们……

老头和青年经过一个茶楼门前而去。

茶楼上,胡老三和两个穿香港衫的外地人坐在茶桌边,并切地注视着外面的动态。

胡老三喜形于色,轻声地对外地人:看形势,今天不会叫两位空手回去的,退还的木材是四个半立方……

外地人之一:我付的钱是五个立方!

外地人之二:(急)我也是……

老三:别急,还差你们五个半,队里已经拉出来了。

两人满意,但更焦急地注视着外面。


原木,原木,一根根粗大的原木。江边、码头上堆着许多原木,工人正在起吊下水,扎成排筏。原来,人们都聚集到这里。几个套着红袖章的市场管理人员,努力在维持秩序,使工作能够进行下去,但人太多了,人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关心,发出各种各样的议论、纷争、愤慨:

……我打赌……

……以后自由市场还管不管……

……折价归公的木头能还,山上就得光……

……一个书记,一个心思嘛!

……主要是看我们遭了灾,冷书记是文化大革命以前的老书记……

排筏工人:(怒吼)让开!听见了没有?

吊车把一束木材吊上江面。

江中央鸣着汽笛,驶过一艘马力较大的机动船,船帮上标有铁路的徽号,旁边写着:“铁路工程指挥部”。船后拖着一长列木排,每一排木筏头上,都插着一面三角红旗,上写:“兴安岭”。

排筏工人目送着,无限愤慨,对面前的人群吼道:你们看看,东北的木材往我们这里运,我们大苍山的木材呢!……(说着,对吊车司机一挥手)起吊!

胡老三挤上前,递上香烟:同志,县里确实有新的精神,因为有灾……

排筏工人:(推开香烟,生硬地)你是哪里的?

胡老三:我是西山大队的,主管农林局的袁副书记就是我们村里的人。

排筏工人:(对吊车司机,一抬手)起,西山大队!看到没有?东山大队关阿松的意见!(向码头边一个墙上一指)

红砖墙上,贴着一张大字报,大字报下,已围了几十个人。

大字报:“折价归公的木材不能退还!坚决支援铁路工地……”大字报署名是东山大队。

这里显然已由于对大字报抱两种不同的态度,引起了争吵:

……关阿松想卡我们的脖子!

群众甲:……就是卡得好!

……好个屁!

推空车的青年极不耐烦地:回去,回去!

老头央求地:等等,再看看情况。

胡老三推开人们上前:东山大字报不符合群众要求!不符合县委精神!(伸手欲撕)

群众甲一步窜上,紧紧攥住老三的手腕:不许动!

一下子,人群中哄闹了起来,好几只手同时要撕大字报,好些群众站在大字报下面,同时把这些手撂开,挡住,抓牢,互相较量着力气,骂着娘。

……你敢!

……你撕!

……就撕!

……打倒东山大队!

一片嘈杂混乱之中,大字报已被弄得残缺不全,但东山大队四字仍然完好无损。


一阵紧急集合的哨音。

一个七、八岁的女孩小斗,象箭似的跑过东山大桥,在桥头突地站住:山妹姑姑!

山妹,关阿松的未婚妻,东山民兵连长,支部委员,提着枪,扎着子弹带,赤脚高挽着裤腿,秀丽健壮,边吹着哨子,边向大桥跑来。

小斗:山妹姑姑,西山大队又要用木头去卖高价了。

山妹:知道了。(连连吹着哨子)

小斗欣喜,返身跑回。


在阵阵紧急的哨音中,东山的民兵在地里整理田坎的,在桐子林里打药的,闻声纷纷拿起一边的枪,向大桥跑去。

双多跨出院门,后跟凤仙娘。

双多见到纷纷往集合的民兵,皱眉:唉!这山妹,真是多管闲事!(也快步向大桥走去)

凤仙娘:(紧跟着双多)人家西山能砍,我们为什么不能?不都是一个共产党领导的?县里收去的木头都要发还了。

双多:还没准呢!

凤仙娘:一千个准,一万个准,双多队长……

桥畔,民兵们已站好了二列横队。

山妹:同志们,文化大革命当中,我们修起这座桥,是为了走社会主义,现在有人借口受灾,一次再次的要从之里运木头出去卖高价,走资本主义,行不行?

众民兵:不行!

山妹:对,要走资本主义,此路不通,注意,解放以后,分班守在大桥两侧,解散。

众民兵持抢,奔上大桥。

西山以奔郎为首,一行十多辆装着树木的手拉车,拖拖拉拉转过山弯,东山大桥已远远在望。

奔郎胆怯,停车回头望了望叫道:胡书记!

队尾,最后一辆车旁,西山支书胡咬根空手走着。

西山贫下中农张斗谷,五十来岁,黝黑,瘦而不弱,两眼炯炯有神,他横身在车前,一面退着,一面对车旁的胡咬根说着。

斗谷:胡咬根,你撤得了我管山的职务,撤不了我是个共产党员!

胡咬根:张斗谷,你也不睁眼看看形势,现在是一切服从救灾,县里冷书记都点头了,你还在这胡闹!(和气,然后使劲地将斗谷推开)让开,让开。

前面。西山青年慢吞吞地推着车。

胡:(叱)嗳!快走(西山青年不满地白了他一眼)

斗谷:你们这是吃子孙饭!

西山青年:(轻轻地嘀咕)哼!吃不长的……

小斗从东山跑回,急拉斗谷,睁着大眼,微微点了一下头:爷爷!

斗谷:(懂了,朝胡咬根身后喊)你们过得了西山,过不了东山!

手拉车队伍继续往前走着。

车队下着山坡,戒备森严的东山大桥已清楚地呈现在坡下不远的地方,奔郎一边用身子压住车子的推力,一边耽心地和胡咬根交换了一个眼色。

奔郎:关阿松……?

胡咬根:(轻轻地)关阿松不在,带人在修涵洞,过桥要快。冲!

西山车队顺势冲下山坡,一路车轮滚滚,尘土飞扬,一下冲上大桥。

大桥上,东山民兵、知识青年小兵上前阻拦,未拦住,另一个民兵上前也被推向一边。小兵紧张地望着山妹,山妹身后跟着双多、凤仙娘。

双多:山妹,我们这里不是森工站。

山妹:这里可是人民公社的一个生产队!(当桥一站)站住!

西山车队直冲过来。

山妹情急,拉枪栓,朝天鸣枪。

砰的一声枪响,大桥上双方所有的人都镇住了,呆立,静场。

枪声在山谷中回响。

阿松浑身泥迹,急走出涵洞,凝神略一思考,立即矫健地跳过涵洞前的木料石块,从山坡上一跃而下,大步向东山走去。

大桥上,胡咬根等一些西山群众,已围住了山妹,斗谷赶来,和小兵等护着山妹,有的木材车正从他们身后堂而皇之源源而过。

奔郎等部分西山群众哄闹:

啊!他们动枪!

缴他们的枪!

胡咬根:(对身后拉车的人)快!(又转身对山妹)你敢用枪对准我们!

山妹:我们对准资本主义!

胡咬根:你问问关阿松去,他是县委常委,我们这是救灾还是搞资本主义?

已过桥的第一辆车子,忽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攥住,车子打横,一下堵住了后面所有车子。

阿松:是资本主义!

山妹:(惊喜)阿松!

小兵:(高兴之极)阿松!

斗谷:(激动地)阿松!

胡咬根:(意外,惊惧)阿松!

双多:(诉说)阿松,山妹放枪了!

阿松:鸣枪是错误的。民兵架枪,徒手集合!(激情洋溢地)西山的贫下中农同志们,别看我们这小小山沟,这里的每一条路,都能直接通北京,通天安门,通到毛主席身边啊!我们决不能在这里留下走资本主义的脚印!大苍山上的树,经过了多少斗争,为了什么?现在长成材了,我们让它们去为社会主义架桥铺路吧!

斗谷:对,说得对!这是我们贫下中农的心里话!

西山青年:(微微点头)对……

胡咬根:阿松,不救灾了?

阿松:要救,要从根上消除灾害。我们早一天把涵洞修起来,(响往地)不但能够分洪,还能发电!今年早稻是受了些损失,不过,西山灾情并不重,该不会就没吃的吧!我看,我们一起把木材送到收购站去!


码头,吊车把一根粗大的木头,吊到江面,砰地激起水花四溅。

岸边,稠密的人群亦起着波浪,在如潮的人声中,只听到人们沸沸扬扬地传着:

告诉你,关阿松扣留了木材……

喂!什么?什么?

东山出来拦了……

好消息!真有胆量!……

阿松干得漂亮……

还想退还木材,做梦!

推空车的青年:我不早就说了!

老头:唉!走吧!

一些人也跟着拥挤着往外走。

排筏工人大笑着:木材马上发还了,怎么走啦!

人流在动  ,有的往外走,有的往里挤,动  着,骚动着……

县委大院里一个面向山坡竹林的大阳台上,冷运筹面朝外,白绸短袖衬衫,黑布圆口鞋,正在静心运拳。近旁的码头上,不时传来喧闹之声。袁副书记,三十来岁,长得很壮实,他匆匆走进冷的办公室,刚走到落地玻璃门旁。

冷:(背向门,慢慢地)是袁副书记?

袁:老冷同志,前天你不过刚刚提了一个建议,要重新考虑过去自由市场里折价收来的木材,不知怎么搞的,今天就有人到码头上闹起来了,真糟糕。

冷:(仍运拳,笑吟吟地)群众一来,领导就被动啊!

袁:(走至冷旁,着急地)你看怎么办,冷运筹同志?刚才阿松他们大队又拦住了一批木材,是西山的,数量还不小……

冷:我知道了。(运拳,背向袁朝前称步,一步二步三步)

袁:所以关于重新处理木材的事,我看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。

冷:(运拳,转身面向袁移步,一、二、三步)考虑,我倒是考虑过的。(袁脸色尴尬)凡事总要从群众出发,目前受了灾,群众总还要吃饭穿衣,袁付书记,你是主管农林的,我的话嘛,不一定算数,你参考参考……


码头边,骚动的人群中,胡咬根汗流浃背,在人群中挤着,寻到了老三,老三指着大字报,两人悄悄地说了几句。

胡咬根:(对众人,大声疾呼)关阿松不让我们生产自救!

老三,关阿松不叫人活啦!

胡咬根:找县委去,要书记表态!

部分群众活跃起来,纷纷响应:

对!找县委去!

请冷书记给我们做主!

还有些群众对排筏工人喊着:

不许动!

不许起运!

等县委决定!

胡咬根:走啊!大家到县委去!

老三:要木材的走!

“走啊!”闹哄哄的人流,拥向码头外面,好容易挤出人群的老头见这状况,又动摇了,返身跟在人群后面,青年大喊着“爹!”,要拉他,但老头已被卷进人流,不见了。

人头挤挤,人群在向外流动,向外拥挤,忽然,向外拥的人群被一种什么强大而意外的力量镇住了,静了下来,并慢慢后退了,慢慢自动分开,让出了一条道。

排筏工人、吊车工人,市场管理人员一齐向外张望。突然,他们眼睛都发亮了,迅速放下工作,由码头外奔去。

码头外,关阿松用绳子拉牵着一辆木材车,当车的是斗谷,在他后面是一长列十多辆装满木材的手拉车。西山青年满头大汗,带劲地拉着。小兵等东山民兵,有的帮着推车,有的帮着拉车,参杂其间,随在阿松左右,浩浩荡荡走进码头。

阿松:(上前拉着胡咬根,指着手拉车,对排筏工人)这是西山大队交售的木材,农林局已经量过了……

斗谷:(抢着说)五个半立方,钱付了。

阿松:盖印!

排筏工人意外地看着胡咬根,胡恼怒、尴尬。

排筏工人:好!盖印!

管理人员立即在木材上打上极大的印章。

胡咬根、老三看得眼睛出血。

胡老三:(突然高喊)揪住关阿松!打!

部分群众突然醒悟似的,立即呐喊着,向阿松一拥而上,斗谷、小兵、工人等立即在阿松四周组成了一堵人墙,但已有人紧紧揪住了阿松的衣襟。

阿松用力扳开胸前的手,一下把那人推开:想干什么?(转身敏捷地跳到木材车上,大声地)告诉大家,不管什么情况,什么借口,大苍山的树决不能成为资本主义的摇钱树!     

袁副书记匆匆进码头,挤到木材车旁,拉住阿松,对着阿松耳边,轻轻地说道:冷书记的意思……

阿松听完,缓缓直起身,象是没发生什么事一样,仍继续说话,声音却变得更冷静更沉着了:过去,现在,未来,大苍山的树要为社会主义所用,这是坚定不移的,改变不了的。

人群声中声浪滚滚,有的怪叫,有的高兴,有的骂人,有的鼓掌。

阿松:(跳下车,对袁)老袁,怎么样?按原定计划,送铁路工地吧!

袁:(看看阿松,然后下了个决心)送吧!

阿松:(对工人等)起运吧!

工人们活跃,吊车开动,又一束木材投入江面,水花四溅。

码头外,人群四散。

茶馆里,两个外地人互相看一眼,推推胳膊,走掉。


冷运筹办公室,冷正在接电话:……哪里!哪里!铁路修到我们县,我们应该支援的,太客气了……好!

冷放下电话,笑着的脸慢慢阴沉下去,点烟,手指微微颤抖着。

忽然,门大开,阿松兴致勃勃,拭着满头的汗,走了进来。

阿松:(爽直,热情)老冷,码头上那批折价没收的木材,过去常委处理过,决定送铁路的,今天,我们送去了。

冷:(阴沉的脸上又浮起微笑)好嘛!好嘛!

阿松:(热情地)老冷,目前出现的苗子很不好啊!有些人借口水灾,乱砍乱伐,高价出售,这种现象,还不是个别的,我们是不是开个常委会讨论讨论,抓住匣子,全县来刹一刹这股歪风,把涵洞抓上去!

冷:开会!刹风!(微笑)……能刹出群众需要的房子、粮食来?……

阿松:这股风不刹,危险哪,老冷,山上光,地就荒,房子粮食哪里来?

冷:对对对!这是你在文化大革命当中帮助我的时候,重复多次的话了,但是,但是,(终于发泄了,然而态度极似诚恳)阿松,你现在的身份变了,作为一个领导,要能够充分调动群众的积极性,而群众是讲究实际的,更调动他们的积极性,我们就得拿出些东西来。

阿松:(面容渐渐严肃)什么东西?

冷:收入增加,生活提高……

阿松:(忍耐地)靠什么增加收入,提高生活?涵洞不搞好的话……

冷:(打断)涵洞工程是全县的一个基建项目,投工很多,又不可能马上收效,在目前这个情况下,是不是再考虑考虑。

阿松:涵洞不搞好,大苍上的面貌就不能彻底改变,而且影响到铁路的修建……

冷:铁路,这由上一级领导去考虑,你,是不是考虑一下这个问题。……东山是文化大革命当中起来的一面红旗,这次生产自救怎么做出个榜样来?我准备最近召开一个生产自救的现场会,能不能争取一下,在你们东山召开啊!

阿松:恐怕,不一定合你的意。

胡咬根开门向里探头,冷一眼看到。

冷:(亲切地)哦!胡咬根同志,来来来!进来!(拉胡进,对阿松)是啊!可以选择的大队肯定不会少的。(对胡)怎么样?

胡:(诉苦)冷书记,我们的木材……

冷:好了,好了,别心痛那几根木头了,咬根哪!你动机是好的,关心群众也是好的,不过自己随便找出路可不行!

阿松:(站起,欲走)老冷同志,我现在更加感到需要开个常委会,统一一下思想。

冷:我马上要到生产自救第一线去,住在你们旁边那个小招待所里,有话下去再谈吧!新华社要派记者来了解救灾情况了,眼下还是快点抓出典型要紧。(送阿松至门边,轻声地)阿松,东山大队已经是名声在外,希望你们名符其实啊。

阿松:东山在外的名声,根本一条是坚持社会主义道路,放心吧,这个方向,这个道路,我们是决不会改变的。(走)

冷转身,笑容消失了,面色严厉,对胡咬根说道:为了救灾,县里刚办了个木器家具厂,你们队的树再不许流入自由市场了,你一定要全力以赴,做出一个生产自救的榜样来!

县委办公楼长廊,阿松推开另一扇办公室的门,里面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伏案疾书:“家具厂筹建草案。”

阿松:老袁呢?

工作人员:他到新办的家具厂去了。

阿松:家具厂……?


一部电动锯木机,飞速地转着,把木头锯成木板,锯木机旁边,正在收购木材,袁被各式各样的人围着询问、请示、要求,他兴高采烈地向人们解说着。

阿松向袁走近,袁一见,即脱开众人,迎着阿松走来。

袁:怎么,来参观?

阿松:来见识见识。

两个农民肩着担柱绳索,一边数着钞票,一边笑吟吟地向外走去。

农民:……正好比牌价高两倍……

阿松:(目送着两个农民,对袁)还不是自由市场合法化?

袁:(玩笑地)好大的帽子。(轻声)老冷对于救灾提了两个建议,一个给我们顶掉了,这一个嘛!……做为临时措施,要为群众着想……

阿松:这个临时措施,问过群众没有?(用手指点了点袁)老袁,当了县委副书记,下面很少看见你的人了。

袁:我忙啊!真是千头万绪,这个家具厂老冷又叫我负责,(半玩笑地)老战友,你当然得大力支持,走,我烤山芋给你吃。

阿松:(不动)不,老袁,你抓,我还是不支持,你把我的意见转达给老冷同志。

一条醒目的通栏标题:“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?——评县办家具厂”,小兵正在张贴着。

这是在东山大桥旁的一个凉亭旁边,用芦席新搭出来的一个大批判专栏,凉亭门框上,大书着“宣传点”,用松枝装饰起来,门两旁,象对联似的贴了两条标语:“坚持社会主义道路”,“打击资本主义妖风。”凉亭的另一面,人们在挂一张极大的“涵洞平面图”,上写“大苍山人民千年大业,远景规划图”,女青年社员拿来很多松柏枝。

女青年社员:阿松说“规划图”要装扮得漂亮。

两个男青年社员扛了一大块标语牌。

男青年社员:竖到桥头去!阿松说要放到醒目的地方。

挽篮挑担的行人,纷纷止步,观看。

凤仙娘对“宣传点”斜觑了几眼匆匆走过桥,气喘喘爬上牯牛岭,回头又向下面的“宣传点”望望。复回身正想往上迈步,山上忽传来“砰砰”的枪声,她吓得打了一个趔趄。


峻岭顶上一块平地。山妹带领民兵正在这里打靶。对面一个山崖边,竖着几个靶子,随着砰砰的枪声,靶子抖动着。

两山之间,有薄薄的白云缭绕着。

民兵们训练着冲锋前进中的射击。他(她)们一个个从一处岩石上跳下跑步,在行进中瞄准射击,最后是山妹,她从一棵树上、绕树而下,在下树当中,一手抱树,一手托枪,发枪,跳下发枪,跑步中发枪,三发三中。

有人报告道:三妹三发三十环!

众民兵鼓掌。

众民兵背着枪,拿着弹痕累累的靶子,兴高采烈地交谈着,纷纷散去,山妹拿着外衣,在石壁下一眼泉水处,拿起挂在一边的半截竹筒喝水,远远望见凤仙娘背着木荷树匆匆下山,山妹放在竹筒,立即快步跟上去。


东山大桥旁,第四生产队的村道上,凤仙娘心虚发慌,越走越快,山妹跟上。

山妹:凤仙娘,你停下!

凤仙娘:干吗?(进双多院门)

双多门口,放着木匠用的刨木凳、工具,以及已雕好花的橱门、床楣之类。阿牛从屋内背草篓走出,牵牛而去,双多屋子的对面是小兵的房间,小兵拿着画笔,从房内跑出。

小兵:你这树哪里来的?

凤仙娘:你管得着?

山妹:管得着。他是民兵,应该管。

凤仙娘:(索性把树下肩,拄在地上)哎呀!你也太操心了,管得这么宽!这树不是偷,不是抢,是双多队长批准砍的。

双多从屋内拿着雕花的凿子走出来。

双多:(冲着山妹)又吵吵什么?影响多不好!

山妹惊愕地看看双多,又用目光在那些雕好花的另件上检阅了一遍,然后坚决地把树拿过来,转脸对双多。

山妹:(诚挚地)双多哥,现在有一股资本主义的砍树风,我们更要抓紧一些。

双多:什么资本主义!凤仙娘给她女儿办嫁妆,少一点料,我当队长的,连不点权都没有了?

山妹:(口气也硬了)砍树要经支部批准,这早就规定的,而且……是帮她做这些——四旧。

双多:四旧?县里办起厂在做呢!说得好听,支部!支部不就是阿松跟你……

小兵和渐渐聚拢来的社员气愤、哗然,五保户公公也颤颤地走来。

山妹:双多哥,你,怎么了?……

凤仙娘:(撇嘴)你和阿松俩对象合起来捏我们还捏得不够?还想搞什么宣传点去捏人家……

小兵:宣传点触痛了你!?

双多:(对山妹)如今办不到了,你去告诉阿松,现在受到好县里家具厂高于牌价收购木材,我们东山大队的人,也不是泥塑木雕的。

青年社员等哗然:

什么?你也想走这条路?

我们不是刚批判过!

小兵:这是自由市场合法化!

山妹:(坚定地)不管千变万化,卖不卖在我们,在群众。(对凤仙娘)不能听你的,(对双多)也不能听一个队长的。

凤仙娘:(耍泼)哎呀!大姑娘,你放心,我们四队就是卖树给县里办厂,也不会让你甩着两只手嫁到阿松家去的,你要嫁妆……

双多:只要你开口,阿松批准,我们给,给得起。

小兵:不许污蔑!

公公:(指着凤仙娘,对双多)她张开嘴,血口要喷人,我懂,可你为什么也睁眼说瞎话?啊?

山妹:(气极。但仍冷静)想不到结婚也能当作造谣的材料?告诉你们,如今破了四旧了,我就这么去登记了,你们去喊吧!叫吧!可是资本主义的路就是要堵,还要堵死,大苍山上的树,都是社会主义的,小兵,这棵树没收。(背着枪,走)

双多、凤仙娘瞠目以对。

小兵、公公等拿过木荷树,目送着急去的山妹,山妹的身影被一片烂漫的桐子花遮住了。


山妹拾级走上山坡,两边杉、松树夹道,更显得山路深远、蜿蜒。山妹气虎虎的快步,逐渐慢了下来,山歌声隐起。阿松家门口那棵针松衬着晚霞已巍巍在望,山妹的脚步更加犹豫起来。

阿松家门口的小场地上铺满叶影,寂静无人。鸟叫着,树下放着桌面大的一船涵洞水利模型,最初的勇气已消失干净,现在山妹感到为难、羞怯,正向屋里探着头,阿松混身是泥,背着丁字镐,拎着一对已坏了的竹畚箕下工回来,见状,奇怪。

阿松:山妹!

山妹吓了一大跳,面红,语塞。

阿松:找我?

山妹点了点头。

阿松:有事?

山妹又点了点头。

阿松:(见山妹形状和平时大异,疑)山妹,出了什么事?

山妹:他们……(气愤)……他们造谣,说我们保护山林,是为了我要嫁妆,所以,我说,我就这么去登记……

阿松:就这么背了松,扎着子弹带……(默默地看着山妹,见她尚在气愤,便活泼地带她走到模型前面)来,我给你看一样东西!

阿松伸手在泥做成的“涵洞”中拉出一长列小竹筒挖成的“火车头”和敞蓬的“车厢”,又用手拉着“火车”在泥做的“轨道”上走着。阿松边拉着火车,一边抬头望着山妹,稚气地:好吧?

山妹:(笑了,蹲下看)真像。

阿松:还有,等我们涵洞挖好了,这里走火车,这里走水,再把洪水存在这里,下面安个发电机……(在两节电池上按上了电线,模型上装的电珠一齐亮了起来)晚上很亮很亮,分不清哪是天上的星星,哪里山里的电灯,象大寨一样……

山妹:(在地上拾起一叶,插在“涵洞”上)涵洞上面要种上果树。

阿松:对!还种上果树!……

两人神往,山歌飘绕山间。

阿松:……涵洞一定要抢在明年洪水季节前完工。

山妹:可是西山最近在把劳力一批一批往回撤,人越来越少了。

阿松:不堵资本主义的路,就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!

松妈妈拿一个背包和牙刷等物,从屋内走出。

松妈妈:阿松回来啦!山妹也来啦!(对阿松)喏!都给你准备好了。(忽想起)啊唷,还有小兵要的袜子。(又走进屋去)

山妹看见背包等物,用眼询问着阿松。

阿松:我想到四队去蹲几天,那里是个关键的阵地。

山妹:双多越来越不象话了,在他的影响下,四队社员的思想也活动了,弄得不好,我们东山大队的红旗要倒在他的手里。

阿松:现在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这面红旗啊!有好心,也有恶意。

山妹:恶意?

阿松:对。山妹,你想过没有,会不会有人希望东山红旗倒下去?

山妹:……?

阿松:那些一心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,那些对文化大革命心怀不满的人……

山妹:(急切)阿松,你感到什么了?

阿松:是的。不过,还得看一看,不管怎么说,东山,更具体一点,是四队,已成为一个风向标,能不能坚持社会主义道路,能不能巩固文化大革命的成果,影响不是一个大队、一个公社!

山妹:我懂了,东山红旗了斗争中树立起来的,也应该在斗争中成长,我跟你一起回去。

阿松:你,你雄赳赳地来了,回去怎么说呢!

山妹:(爽朗地)这有什么,雄赳赳地来,雄赳赳地回去呗!

阿松:(拍了拍金松)将来,嫁妆还是会有的,这给你打张书桌。

山妹含笑抚着金松,仰面打量着这棵披着霞光的树。

松妈妈拿着一个针线匾,拎了一只盛饭 小木桶,走出。

松妈妈:(对阿松)给,吃了饭再走吧!这是小兵要的山袜,千叮万嘱说是要做得跟你的一样一样。

山妹翻看着新山袜,又拿起针钱匾里正补着的一件红色球衫,缝了几针。

阿松:(打开小木桶)菜饭!真香啊!(想了想,又严严盖好放下了)

松妈妈邻爱地看着山妹。

山妹:这衣服还挺新,怎么弄了这么大一个口子?

松妈妈:忘了?文化大革命开始那阵,那个冷什么愁的,刮经济风、砍树风,阿松,和现在到县里当副书记的小袁去护树,(指衣服)这不是给斧尖子划的!

山妹:对!那次就是西山胡咬根带的路。

松妈妈:这人不知怎么又上支部书记了?这人不配在党啊!小袁家的房子这次叫水泡了一下,他在三天当中,砖、瓦、木料都弄齐,房基打得这么高,要给袁副书记盖房子了。

阿松脸色沉重地听着。

山妹:篱笆扎得紧,野狗就钻不进。(抚平衣服上的破洞)

松妈妈:(从山妹手里接衣服缝补着)唉!牯牛岭上的这些树,经过了多少风险,总算熬大了。

阿松默默站起,背背包,拎起小木桶。

阿松:我走了,妈,这衣服早些给我补好。

松妈妈:哎!

山妹预感着什么,望了望阿松,阿松让人宽慰财微笑了一下。

两人下山而去,松妈妈幸福地望着两人后影。


东西山之间的一个山腰上,一肥一瘦两条牛在头对头吃草,上面斜坡上,一男一女两个小小的身影卷起裤腿,腰扎柴刀架,在一片紫色的山花中寻割牛草,这是东山双多的儿子,十一、二岁的阿牛和西山张斗谷的孙女小斗。

胡咬根拎着一个摇头风扇,从山下匆匆走过,小斗赶紧跑去牵住自己的瘦牛,轻声招呼阿牛。

小斗:阿牛,我们快走!

阿牛:(牵住自己的壮牛)干吗?

小斗:(朝胡咬根后影呶呶嘴)最坏,他一定来找牛了。

阿牛:那怕什么?

小牛:你没看见?牛累死了。

阿牛:真的小斗,你喂的牛越来越瘦了!

小斗:(抚着瘦牛,汪着泪水)我喂不好它,队里整天要它拉车、帮人翻自留地,它累死了还打它,还打它,今天爷爷给我两个饼,叫我带它出来逃难,中午也不回去吃饭了。

阿牛:(无限同情,把自己篓里的草,塞到小斗篓里)别哭了!我们把牛藏到一个好地方去。

两人牵牛爬上山去。


半山下,有一幢独立中西合璧的楼房,朱红花格子的门窗,雪白的窗帘,里面是两间中有拉门隔开的套间。胡咬根正在内房忙着整理、布置,安电扇,铺上新的枕巾,又从口袋摸出一拿茶叶,泡茶。

冷运筹从舆洗室出来,已洗去路上的风尘,干净凉爽,心情舒畅,环顾四周,不禁感慨。

冷:唉!小楼别来无恙,春风依旧啊!……

胡:五、六年没来了吧?

冷:(指墙上)欧!我记得这里从前挂了一幅山水。

胡:大概是管理人员收起来了。

冷:挂上嘛!这里挂水墨画合适……这沙发以前好象是放在这里的。

胡:对对对,还是冷书记的记性好。

胡咬根移动沙发。

阿松和山妹傍山壁、沿小路走着,山壁上时有水流,沿石而下,时有小小的瀑布,如细雨、浓雾,一边是苍郁的林。

阿松:今天你们打靶了?

山妹:我打了三枪三十环,怎么样?

阿松:不错,你打死靶子打得不错。

山妹:嗨,打活的给你看看!

山妹拾起一块石子,朝林里扔去,林中鸟飞,山妹刚要举枪,阿松接过枪来,熟练地瞄准,枪响鸟落。

山妹:好!

阿松:目标明确,好打。

山妹:怪话,打枪就是三点一线,扣!目标不明确怎么打?

两人向林边一所小屋走去。

阿松:明的敌人,你会打得很好,要是敌人,比如象刘少奇那样的骗子,也打着共产党的旗号,你能有这个眼力,也是三点一线,扣?

小屋前,五保户公公正在收晒过的草药,望见阿松,便站起,迎上。

公公:松啊!我心里,怎么觉得要起风,乌老鸦天村里叫哪,(学着叫)木材!木材!……

阿松毕恭毕敬微笑点头:公公,我们想到一起去了。(把饭给公公)给!(和山妹边帮公公收药,边继续刚才的谈话)……要顶妖风,不象在战场上,目标那么鲜明,首先要 找一找风从哪里来的,要不,识不破敌人,对那些做错事的好人也区别不出,你说西山那些推车运木头的,都是坏人?你能对准他们,三点一线,扣?

公公打开小木桶看看,便朝阿松背影直点着头,阿松收来草药,他也不接,尽拍着阿松的手。

公公:松!你说得对啊!

山妹:公公,他兜着圈子批评我哪!不过,(对松)你说得真对。


东山四队村道旁的篮球场上,一群孩子正活泼欢乐地学着打篮球,一个六、七岁的小男孩,提了提裤子,刚想上前抢球,孩子们忽然欢叫起来:“阿松来啦!”一边喊着,一边跑向阿松。

阿松背着背包走来,孩子们喧笑着,吊着、拉着、拖着阿松,凤仙娘挽着一篮菜,刚跨出门,见阿松,便急回身进门,和正要走出门的丈夫——社员乙撞了个满怀。

凤仙娘:阿松来了。(两人进去,关门)

阿松拿着背包跨进双多院门,向双多屋子看看,便向小兵屋子走去。


小兵屋子,小兵正伏桌为大批判栏画报头,扭头见阿松,大为高兴。

小兵:阿松!——来了?

阿松站在门边,点头微笑。

小兵:住这里来?

阿松点头微笑。

小兵丢笔,向阿松楞扑上去。

小兵:你来得太好了,太及时、太需要了!

阿松:(迅速放下东西)这是你要的山袜。小兵,现在抓紧时间,马上召开一个“宣传点”的骨干会议。

小兵:(不解地指画的报头)我们已经搞起来了。

阿松:要搞得更好……另外,我想在汤家桥头,十里亭这些要道口再设两个……

小兵:(来劲)占领阵地!

阿松:(点头)“宣传点”要牢牢地生根!……

小兵:要开花!

阿松:还要开花!

小兵:好,我马上去通知。


锣鼓喧天,东山桥头的“宣传点”,现在除了大批判专栏外,还增添了大幅连环画,有人在讲解,小兵和女青年社员在凉亭里说唱,“涵洞平面画”上,也安上了小电珠,有人开亮电珠在宣传着。

参观的,顺路走过看热闹的,围了一大圈人,有一些年轻人在抄。

小兵念唱:……要提防资本主义乔装打扮,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嘴里说是救灾救灾,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肚子里是钞票挂帅,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…………

参观的人群中,码头上那个推车的青年也在,也羡慕地点着头:东山到底是红旗大队!

群众:真有劲!剥了资本主义的皮呀!

      我们回去学着干!

      我们队里就是没人会编会写……

      下头,跟他们要材料去!

一下,人们围住了小兵和讲解员。

小兵:材料我们马上油印好,支援大家……

群众纷纷地:请你告诉阿松,这个办法太好了,最好请他派人来帮我们搞……

小兵:好,我一定转告……

锣鼓响起,凉亭里的演唱又开始了。


疗养所内,冷运筹正在卧室的外间画画,远处锣鼓声可闻,袁副书记坐在沙发上,胡咬根在为两人泡茶,气氛沉闷。

袁:……木材运不出去,家具厂只好关门。

冷掷笔踱步,开窗,锣鼓声响,他复关上。

冷:(冷笑)哼!对台戏唱得真热闹……双多,怎么还没来?

胡:他说马上就来的。

冷:东山也不是铁板一块,阿松不支持,总还会有别人支持的。

袁:阿松是个关键……

胡:他大桥这一关不通,难!……我们木材都装好车了,不敢运。

冷:(微笑)所以,要说服双多,他也要通过大桥,他们自己一走大桥,大桥不就通了。

双多畏缩进房。

双多:冷书记找我?

冷:(热情相迎)啊!双多来了,(递烟)怎么样?你们那里受灾最重啊!

双多:(点烟,不摸来意)唉!早稻总算抢收了一部分……

冷:总是困难吧!双多,这样的……


夜,阿松推开双多家的屋门。这屋高大,原是地主的花厅,两旁有厢房,现在厢房板壁已拆除,成了灶间,当中桌上摊着脏碗筷、空酒瓶,柴草边,倒扣着木盆,一团脏衣服扔在那里,锅里的猪食已煮得直冒气,灶堂里的柴禾也烧得快掉下来了。阿牛刚拿着碗筷靠到灶上去洗,又把个饭篮碰翻了,忙得顾此失彼,胸前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。

阿松象阵快活的春风吹进了门,忙着的阿牛一见,立即欢呼起来:阿松叔叔!

阿松立即上前,一把将掉下的柴禾塞进了灶堂,又把打翻的饭盛进篮里挂起,大手大脚地帮着抹桌洗碗。

阿松:你爸爸干什么去了?

阿牛抬头向阿松看了一眼,便一下推开内房门,内房里在许多旧家具中,迎门放着一口红漆油亮的雕花新大橱,特别显眼,阿牛又把橱门拉开,橱内放着一排瓶酒。

阿牛……爸爸最近老是想赚钱,赚钱……(低头用手捏着自己的湿衣襟)。

阿松把手放在阿牛肩上,默默走出内房,接着又风快地拿过木盆,往里倒热水,阿牛赶紧把那团脏衣服抱起,对阿松说道:冷书记来了,我看见的,住在疗养所里……

阿松接过衣服,放在一边,摸着阿牛汗漉漉的脸:知道,现在先洗洗你这个人!

阿牛快乐地剥着衣服。

水蒸汽升腾……


疗养所内,冷卧室外间。

双多和大人物在一起的那种拘束、紧张、为难、兴奋,又弄得满头大汗。

冷:(站起)好吧!袁副书记,你们再详细谈谈,挂个钩,算是互相支援吧!(让两人进内房)

袁:好。(和双多进入内房)

冷把当中的布幔拉上,回身思索地踱到桌前,站住。

胡:(看着桌上的画,捧场地)这东山画得可真好,冷书记,其实我们西山的风景也不错……

冷:西山,就不是一个画画的问题了。(扫胡一眼)胡咬根,我在你肩上放的分量,恐怕你自己都不大清楚。

胡:(连忙)我清楚,冷书记,我虽然是个粗人,可心里还不糊涂。过去,你培养我入了党,把西山也搞得轰轰烈烈,文化大革命冲了你,也倒了西山,现在你总还是挂着我们,要把我们往高处拉,我一定干出个样子来,给您冷书记脸上增光。

冷:不是给个人增光的问题……

胡:对!是党的事业。

冷:(来回踱步,自语地)看问题要辩证嘛,老典型不一定都不好,新典型难道都好?要树一样东西,不那么容易,要搞倒一样东西,也不那么容易吧!……你看,(指桌上一封信)西山的决心我已经向省里汇报了。

胡看了看桌上的信,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:“省委郭组长亲收”。

胡:(受宠若惊,表决心)冷书记,你放心,我胡咬根豁出命,这次也要做出一个榜样来。

冷:是嘛!只要有成绩,多几个典型有什么不好,如果说这是复辟,我看这样的复辟多一些好。对了,涵洞快修到你们那里了?

胡:已经修到了。

冷:哦!那么,你们……群众……怎么说?

胡:嗨!冷书记不是你说过的,受了灾,谁还有心思去挖洞洞,我们大队的劳力都抽回来了。

冷:(微笑)是啊!不得民心……小袁书记的房子快落成了吧?

胡:(抓头)社员有点反映,袁副书记可能有了顾虑。

冷:唔,可能的。运动当中他在那里当过两年支书,自己说话不方便,你得要给他抓紧!

胡:没问题。

冷掀开当中的布幔,走进卧室,胡跟进。

冷:双多,怎么样,挂好钩了吧?

双多:唉,县里是照顾我们……

冷:对!你明白这点就好。(亲热地拍着双多的肩)双多,阿松的工作多,东山大队的生产自救,你要多挑些担子。

双多犹豫地点头。

袁:双多顾虑阿松这一关通不过。

冷:山林的所有权是队为基础的嘛!

双多:大桥上,现在又搞了“宣传点”,更严了。

冷:(不自然地笑着,在沙发上坐下)哦!都这么怕,哈哈……国强民要富,生产要自救,靠山要吃山,坚决不向国家伸手,这有什么好怕的?

胡:我们又不做什么亏心事,为集体为救灾,怕什么?双多,明天一早,我们跟你一道运,看他阿松敢怎么样?

冷:这是卖给县里,不是上自由市场,阿松不会不讲道理的,否则他也太不得民心了。

胡:对!(对双多)他要再拦,就不是拦的你我,是拦冷书记了。

冷:我,无所谓,就怕他拦了老百姓,拦了群众!难道他能拦人家的路,人家就不会挡他的道?

胡咬根眼睛一亮。

双多:(下了决心)承两位书记看得起,照顾我们,我们一定努力争取,去打通阿松……

胡:他不通,你们就自己干嘛!怕什么?

冷:你还是多多依靠群众,阿松嘛,他这样发展下去,我真有点担心啊!(看了看袁)

袁忧虑。

冷:小袁,胡咬根说你对造房子有顾虑,顾虑什么!一个县委副书记,老家没有房子住,就对了?

袁:不,我觉得房子造得太好了一些……

胡:小袁书记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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