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求学路上二三事

【 作者:系统管理员 】 【 2014年11月28日 】


一九四五年,乐清这个地方形势特别复杂、紧张,有杀人放火的日本鬼子,有腐败无能的国民党部队,还有人们不够了解的居无定所的“三五支队”(共产党的地下游击队),这确是一个非常时期。非常时期的社会,人们就是不安定的、痛苦的。这一年,我刚好在乐清师范读书,在求学路上遇到的三件事,至今依然难忘。

记得当年春天里的一日,家父捎来一信,因八十高龄的祖母病危,想念交回家看望。到家后的第二天,祖母沉疴加剧,意匆匆远离我们而去,实乃哀哉!

丧葬后惟恐耽误我的学业,母亲做了两个满肚肉的麦饼给我当支粮,第二天启程返校。从家乡永嘉峙口到乐清雁荡足有百多里路程。当时交通条件滞后,只能徒步跋山涉水才能到达。那天到了虹桥已是夜幕降临,我就住在虹桥天主堂隔壁一间家连店的客栈。五十出头的老板娘一个人操持里外。当时不用什么证件,不用办理什么登记手续,只付给她50元美金券(旧币)就可以了。这间旅店共十个铺,已住进七人,我就是老八了。二楼与我隔壁的是一位女客,瑞安塘下人,作丝绸买卖生意的老客;一位是永嘉陡门山的老农,待人和气,举止稳重,农忙时种田,农闲时担些鱼咸贩卖赚点蝇头微利,补贴家用。还未熄灯前,各人以有牵同旅的心情,各说自己来龙去脉,也谈些天南地北无关紧要的事。

大约三更时分,隐约听见“笃、笃、嘭……”的梆声,随着梆声紧接着传来“大家小心,日本人已到牛鼻硐”的警告声。更天越来越近,大家的心情越来越紧张。不时还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声,更增加了人们的恐惧心理。当老坂娘听到日本鬼子已到牛鼻硐时,马上将客房里的所有被褥卷个精光,也大概是日本鬼子也会抢她的被子吧。这里同旅客的八个旅客,不知何时已逃去五人,可能他们是近地人,路径熟悉,顾自逃生去了。剩下三人,一个是瑞安妇女,一个是陡门老头,还有一个是初生牛犊不怕死的我。其实我不是真正胆大不怕死,因为我对这里地理环境不熟,牛鼻硐究竟在哪个方向全然不知,如果跑错了方向,岂不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?这时也只有抱侥幸心理听天由命静坐等待而已。街道上逃难的人流中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有婴儿的啼哭声,有病人的呻吟声,有妇人相撞时的尖叫声,惨不忍睹。隐约见到路上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,企求早点有逃去这个是非之地。

这一晚虚惊一场,总算平安无事。三个人黑灯瞎火,裹紧外衣,蜷缩在这个木结构的阁楼里等天晚。次日,三人忍饥匆促告别分道扬镳各奔前程。

一九四五年春,日本鬼子占领了乐清县城。师范学校迁徒到雁荡山灵峰寺上课。时局动荡,形势紧张,人心惶惶,为民聊生。四月间的一天,正是小麦将近收割的时候,国民党的正规军三十三师,由师长率部行军至灵峰寺扎营过宿,官兵大约三百多人。战士所用武器有机关枪、步枪、手榴弹等。安营后,四边岗哨把守,戒备森严,禁绝外人进入。惟有我们学校师生,身佩校徽、符号,才得允许自由进出活动。

傍晚五时许,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去看一下这些精疲力尽,沉默寡言的士兵。他们身穿黄色的破旧军装,脏兮兮的一身臭气。每个人的身边放着一支步枪、一箱子弹和一些杂物,足有六七十斤重。每个人的腰带上都挂着一个蓝色的口杯供自己洗漱、喝水之用。一个所谓排付的军官,挺着胸膛,瞪着双眼,腰别左轮手枪,神气十足,来回走动,像对付囚犯一样监视着每个战士。不准相互说话,不准胡乱走动。坐在后排的一个战士,正在偷抽旱烟,被扫了一脚头,抽了两巴掌,还连连磕头求饶。个个泥塑木雕,不敢轻举妄动。我想并不是大家出自内心的自觉遵纪守法,而是长期受到苛刻虐待、打骂,渐渐产生了恐惧心理,只得装点老实免遭皮肉之苦。差不多全部士兵都染上疥疮或患上疟疾,满身虱子。个个面黄肌瘦,皮包骨头,怪不得旧社会外国人说我们中国人是病夫。国民党的军人吃不饱,穿不暖,睡不安,不自由,受打骂。这样的军队怎能打得胜仗?这就是国民党失败的病结所在。

有一个四十出头的士兵,听到我的口音,便问我是哪里人?我说永嘉人。永嘉什么地方呢?楠溪河岙。他说,我是李浦人。我的名字叫陈献统。我地方龙法的老婆是河岙郑祥达(国民党经济部秘书)姊妹对吗?对,是我的堂姐妹(现年97岁还健在)。他问这里是什么地方?我告诉他这里是乐清雁荡山,并用手指着说从这里(山)翻过去就是枫林,离我们的家乡不远了。无巧不成书,当晚他逃出了这暗天无日的樊笼之地。

一九四六年的春节期间,陈献统打听得我还在家里,他特带了一双白鲞,两斤糖霜来我家表示感谢。我当即问他,你为什么对仅隔一山的地方会不知道?他说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,又不会说番话,再加管押森严与外界隔绝,等于僵尸一具。确实如此。后来我和陈献统像亲戚一样往来。陈献统回家后成家立业,勤劳耕作,家庭富足子孙满堂,享年九十有三而寿终正寝。

一九四五年春,学校放春假,我回家休息了一个星期。返校时,峙口村一位淮南中学学生蒋显荣约我同行。他个子小,大我三岁。家庭较富裕,其父蒋仲龙是当地稍有名气的商人。解放后被划为工商业地主。两人结伴从家乡出发,经过风景优美的陡门山区,此地多崇山峻岭,茂林修竹,溪流湍急,游鱼可数。有名闻遐迩的天然洞府——虹岩禅寺,有高耸入云的吊船岩。这里现在是国家级风景区景点之一。解放前这里毕竟是穷乡僻壤,古道荒村,人烟稀少。一路过来全是羊肠鸟道,行人举步艰难。

时至中午,到了永乐交界的马袅村。树外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凉亭。这时亭子里已坐着二十来个彪形大汉,随身带着一些土里土气的武器,有棍棒、马刀、棒头枪、双叉等。各穿随身服装,不兵不民,简直活像绿林大盗,只有一个大概是带队领导人,背了支木壳枪,我们见了确实有点害怕。一个坐在蒋显荣身边的胖子,发现蒋显荣衣角里有一硬东西,他以为是什么武器,便向那个领导使了个眼色,并附耳嘀咕一阵。那个领导叫蒋显荣将衣服脱下给查看一下,结果在这件衣服(夹袄)里拿出数目可观的现金(旧币)堆放在凉亭的栏槛上。蒋显荣当即浑身发抖,脸色苍白,呆若木鸡。我也为他捏了一把汗。那个领导问他为什么带这么多钱呢?蒋显荣哆哆嗦嗦地回答:“我家经营南杂商店,顺便带钱到大荆购买‘一帆风’香烟寄回家,为了避免遗失被偷,所以将钱缝在衣服里,防止意外。”当时那个领导还将信将疑。我马上帮腔说了一句:“事实就是这样,决不敢骗你们,请相信吧”。接着查看了我们的校徽符号和学习用品,相信事实后,正襟危坐大声告诉我们,他说:“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‘三五支队朱毛部队’,我们的纪律很严明,不拿群众一针一线,不要你们的钱,只管放心。我们的目的是打败帝国主义侵略,消灭国民党反动派,解放全中国,由劳动人民起来当家作主……”话音一落,我接着问:“我参加你们的部队可以吗?”他说只要你陡门一带有亲戚朋友做个证明就可以,学生特别欢迎,因为我们缺乏文化,请来做我们的文化教员,很有前途。

时隔七十余年的旧事,仍历历在目,记忆犹新。亲身经历了这件事,使我感受深刻,坚定了对共产党的信念。只有跟党走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。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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